李支书说:“我们明天开会,只取消一些低保,‘五保’没有取消。”
王大刚不相信:“你不要哄我,如果你们村干部取消我的‘五保’,我就到你家里吃住。”
李支书向他保证没有取消,如果取消了就去她家里吃住。王大刚才收住脸色,回去了。
副支书骂了一阵王大刚,又骂王德生。老肖说,希望明天开会不要再出幺蛾子。
第二天,召开评议大会。
在参会的党员、组长之外,还来了几十个围观的群众,这些人或挤在门口,或站在走廊里。邹会计说有些是新进名单的,有些是退出的。他们七嘴八舌,听不清说些什么。从脸色看,有些人高兴,有些人不满。
我在会上很详细地解读了低保政策,解释得越清楚越能够让他们理解。李支书把拟定人员的家庭情况作了介绍。老肖让参会人员发言,话音未落,站在门口旁听的王德生抢着说:“我要发言。我说三句:第一,谁给你们的权力推倒重来;第二,我这个低保户是镇里给的指标,不占你们村里的指标,为什么要取消?第三,如果你们不给我吃低保,我要向上面告你们。”
民生员坐在台下,听到王德生说要去告,有些恼火,站起来对着王德生说:“要告你就现在去告。”
王德生用手指着他说:“你还怕我不告你?”口里说着脏话。
民生员说:“我还怕你告?”
坐在民生员旁边做记录的邹会计拉他坐下。
王德生气愤地走了。
后面,又有几个没进入名单的也发了言,我们都做了解释,他们的态度虽然不友善,但比王德生要好。
投票表决时,收上来的票空白处填了很多人的名字,但都是一票二票。最后定下来的也是我们拟定的名单。
我在唱票之前就打了招呼,这次唱票结束后不要再鼓掌。享受低保待遇不是值得庆贺的事情,不应该有掌声。如果这些人能够在三五年后都不要吃低保了,那才值得给掌声。
低保名单公示期间,很不平静,有人到村里来哭闹,也有人到镇里去上访,最后都被劝回去了。其实,他们对公示上的名单诚服,那些人确实生活比自己困难,只是对自己被剔出低保户难割难舍,因为低保是看得见的实惠,每个月有一百多元,每年还要增加。特别是低保户住院起付线低、报账比例高,还是先诊疗后付款,很多的慢性老年病人最惦记。在后来的驻村日子里,有为数不少的老人找到我和村干部,要求给他一个低保,悲切地说,他不是贪图那一百多块钱一个月,只想在看病时更方便些。我听了心里不好受,感觉被抓住了软肋。但是我不敢乱开口子,我知道村里的慢性病人不在少数,开口子就会见血。一口开,一堤决,一坝垮。
我接到过一个说情的电话,是镇分管信访副镇长打的,本来打给李支书的,李支书说了几句,又推给我。我在她通话的时候,听出了大概。
副镇长问我村里低保怎么评的,我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。他又问我王德生怎么没评上,我也向他作了解释。
副镇长问我:“能不能通融下?”
我说:“已经开了民主评议会,如果把他加进来,可能有几十户或者更多户要加进来。”我说得有些危言耸听,但不能不这样说。
副镇长说:“他上午到镇里来找我,又找了书记。书记要我征求你的意见,书记的话虽然没有明说,他还是希望你能够通融一下。你可能不清楚,王德生是镇里的重点信访户,镇里因为他上访,每年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。为了平息他上访,在前任书记手里给了他低保。如果陡然取消他的低保,可能又会促使他到各级政府上访,增加不稳定的因素。”
我把上访不是吃低保的理由说了一遍。副镇长见我的态度很坚决,也不好再多说,嘱咐我一定要妥善处置。
做了三天的低保资料,我见已经差不多了,跟支书说到油茶山看看。
村里的果园我已经看过,确实是荒芜了,果树死的死,病的病,草长得比树还高还绿。油茶山还没去过,一直想去看。林百雀和邹会计都说要去,林百雀还把王宝玲叫来,说宝玲到处在找素材。我问老肖去不去,老肖说他在举月村驻村三年,去过无数次,常去的地方没有风景,他以为我们去观光,笑我一个男人带四个老中少美女,要小心肾。我的印象中,农村干部都喜欢开玩笑,尤其是开荤玩笑。记得我初到乡镇工作的那一年,那个镇有个年纪很大的干部,从村干部招聘进来的,当过副镇长、人大副主席,从面相看就是老农民,言谈举动都像农民,却在镇村干部中很受欢迎。他最喜欢开女人的玩笑,经常对她们讲荤话,逗得她们面红耳赤,她们骂他也是笑着骂,骂了又笑。
沿着村道走了一里多远,先到举月村的坟山。坟山里大树少,小树多,荆棘密布,杂草丛生,密密麻麻的坟堆,清明时遍插的假花,特别地阴森恐怖。我们不敢多看,加快脚步向前走。沿着坟山,走了二三百米,才到油茶山。只见小山挨着大山,大山拢着小山,连续起伏的山上皆是油茶树。
我问李支书,这些树栽下多少年了。
李支书说:“我嫁过来就有了这些树,猜测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栽的,树龄很长了,老化严重。”
我说:“结果多吗?”
李支书说:“不多。老化太严重,产量低。我刚嫁过来,树没有这么高,产量却高,一棵树差不多能摘半担,现在,一亩山摘不了半担。”
我们从一个口子进到山里。
山里没有路,只能钻进树和树之间的空隙,甚至弓身在树底下穿梭蛇行。油茶树都很高,大致在一层楼高,底部粗壮,上部的枝条却细长,应是当年栽得太密,没有生长的空间,树挤着树,枝叠着枝。李支书和邹会计走在前头找路,有些枝条堆叠在一起,她俩给我们拔开,让我们钻过去。王宝玲和林百雀边走边拍照录像。我走在最后,说给她们压阵。